像珙桐一樣寧靜致遠

春風化雨

2019年7月，彭衛(wèi)老師所教的畢業(yè)班平均成績大幅提升，名列峨邊縣八個彝族鄉(xiāng)鎮(zhèn)第二名，全體學生順利升入初中，彭衛(wèi)老師也可以安心回到他支教前所在的樂山市中區(qū)的學校。是該說再見的時候了，孩子們依依不舍地與彭衛(wèi)老師作別，有的送他一株山澗芳草，有的贈他一片樹葉書簽，彭衛(wèi)老師也想把這里的藍天白云和孩子們的笑臉一起定格在他的記憶深處，即將開啟新的人生旅程的他們，彼此都心存感念。可是誰也沒料到，新學期開始了，彭衛(wèi)老師的身影又出現在了楊河鄉(xiāng)中心小學。

這一次，彭衛(wèi)老師教的是一年級。

“您最牽掛的孩子全都順利升入了初中，您的支教工也圓滿完成，為什么又再次回到這所偏遠的學校？”我終于可以面對面提問彭衛(wèi)老師。

“其實，包括我參加第一輪支教，都出于一個心愿，就是想為貧困山區(qū)的基礎教育盡一分心、出一份力。我從小在鄉(xiāng)村長大，曾經我的小學老師對我的真誠幫助一直讓我記憶猶新，所以，也是一種傳遞吧，我想現在既然國家、省上、市上、縣上都在開展這項工作，對我來說，這份召喚更義不容辭。我第一輪支教帶的是畢業(yè)班，剛接手，我就很清楚孩子們的知識基礎不夠牢，無論對學生還是對老師而言，在短時間要補齊短板都很難，我們當時確實花了很大功夫鞏固基礎知識，在鞏固基礎的同時，又要推進新的教學，好在孩子們很努力，最后這個班整體都跟上了教學節(jié)奏。對于第二輪支教，我有個想法，我想帶個一年級的班級，爭取從起始階段就把這批學生的學習習慣和生活習慣養(yǎng)好，這樣，等他們升入高年級后，有了學習的主動性、自覺性，他們的學習能力會更強、學習效率也會更高�！�

看上去更沉穩(wěn)安靜的彭老師，內心似乎有一股堅韌篤定的力量。他切身體會過貧困山區(qū)孩子的昨天，也切實改變過他們的今天，當前又長遠謀劃著他們的明天。但是他這樣一位不溫不火的大高個兒，眼下真能“降”得住一群更活蹦亂跳的小神獸嗎？

彭衛(wèi)老師說，還好，這些全部寄宿在校的小娃娃都比較乖。作為小學低段的老師，他的溫和是帶有一定紀律和標準的溫和。從開學第一天，他就注意在培養(yǎng)他們良好學習習慣的同時，培養(yǎng)他們良好的衛(wèi)生習慣和生活習慣。

與彭衛(wèi)老師交談著的我們不經意來到孩子們的宿舍。每間宿舍整齊地左右排放著幾張上下床鋪，每張床鋪都整理得平平展展，陽臺上分欄而掛的毛巾、整齊擺放的洗漱用品無聲勝有聲地告訴我們，孩子們的好習慣正在養(yǎng)成中。

為了尊重孩子們的天性，我們看到每個孩子在自己床鋪的墻面都有個性化的裝飾，他們大都把自己的理想以圖畫的方式張貼出來。有的孩子長大了想當一名白衣天使，有的想當一名飛行員，有的想像彭衛(wèi)老師一樣當一名孩子王……孩子們自己設計的“夢想之墻”，讓他們更有學校如家的感覺。

但是班上有個小女孩，剛來時對學校環(huán)境還沒很快適應，對“星期”也沒有任何概念，她不理解學校上課為什么要從周一上到周五，常常在周三就哭鬧著要回家，無論怎么解釋她都不聽，校長來了也拿她沒辦法。面對守在校門口哭泣不止的她，彭衛(wèi)老師也束手無策了。后來彭衛(wèi)老師一下想起自己曾經幫同事代過課的五年級的一個班上有個女生是這個小女孩的“姨媽”，他便請來這個女生，請她以“親戚”身份來勸導小女孩，終于，姨媽完成了勸導任務，手拉手地把這個小女孩牽了回來。

彭衛(wèi)老師說，班上還有一個大家管他綽號叫做熊熊的孩子，這個孩子臉蛋圓圓的，兩排牙齒又白又亮，烏溜溜的一雙大眼睛特別招人喜歡。但是這個可愛的熊熊忘性特別大，上課教的，還沒下課就忘了，老師不得不經常給他補課。即便這樣，熊熊還是學一遍忘一遍，后來，彭衛(wèi)老師發(fā)現，熊熊忘性大的一個重要原因還在于，這個小孩子的主觀判斷特別頑固，他自己怎么想的總是先入為主占主導，老師教的內容即便他想記住也記不牢或者記不準確。特別是有的字的讀音、意義和筆順筆畫，無論反復教了多少次，他還是很快又忘了。

彭衛(wèi)老師打開課本，隨意翻到一頁。他說比如這是識字第一課，題目為《春夏秋冬》，其中四個詞組“池草青”“山花紅”“魚出水”“鳥入林”，因為不太口語化，對才接觸漢語、普通話思維還沒有建立的彝族小朋友來說理解和記憶起來就非常不容易，對熊熊來說也就更困難。單單“魚出水”三個字，這個小娃娃的認知就讓人哭笑不得，他總覺得是魚兒吐出了水，而不是魚兒躍出了水面。

諸如此類的問題還有很多，為了讓正確信息能有效糾正錯誤信息，彭衛(wèi)老師召集班上一些孩子專門成立了熊熊學習進步小組，特地鼓勵孩子們在課余時間展開討論和辯解，結果大家越辯越有興趣，語言表達能力也意想不到地提高了。就這樣，忘性大的熊熊學習接受能力漸漸增強，現在他的聽說讀寫已經明顯沒有從前那么費勁兒。彭衛(wèi)老師又鼓勵熊熊說，等你寫字時不再亂安筆畫筆順了，我要獎勵你一個東西。這個東西，等你升入三年級的時候正好用得著。

后來，熊熊寫字果然規(guī)范多了，一天班會課上，彭衛(wèi)老師便鄭重其事地把這份特別的獎品獎勵給了熊熊。這份“特別”的獎品對于城里的學生來說完全談不上“特別”，但是它卻真的讓深山里的孩子喜出望外。原來，這份特別的獎品是一支鋼筆。班上很多孩子都喜歡這份獎品，彭衛(wèi)老師說，只要每個學生都在自己從前的基礎上有比較明顯的進步，他都會送他們一支鋼筆。他說，他想給班上的每個孩子都送一支鋼筆，這樣，當有一天，他不得不離開這里的時候，這只鋼筆還會陪伴他們學習和成長，還會提醒他們一筆一畫寫好字。

春風化雨、潤物無聲。彭衛(wèi)老師的教學風格和他的性情一樣溫和，在他日常的教育教學中，他都一視同仁地對待班上的所有孩子，他讓他們在平等和睦充滿友善的環(huán)境中快樂成長、進步。他說，與這些山水滋養(yǎng)、風雨浸潤的孩子相伴，對他的心境也是一種凈化。

愛生如子

我們后來又走進老師們的辦公室，我隨手拿起彭衛(wèi)老師案頭的一疊作業(yè)本，只見每本作業(yè)封面的名字全都寫得端莊秀怡。“這應該不是一年級的孩子寫的吧？”

是我?guī)退麄儗懙�，彭衛(wèi)老師說，他們和城里的孩子不一樣，城里的孩子在入學前大都會認和寫自己的名字，他們幾乎都不會，但他們喜歡美觀，都要我給他們寫名字。

看著這一絲不茍的一筆一畫，我不禁想起自己兒時，每當新學期發(fā)了新課本，興沖沖背回家去，當晚父親便會和我一起用牛皮紙或報紙為每本書做封殼，待一疊書都穿上新衣后，我也會央求父親在每本書的封面寫上課目名稱和我自己的名字。昏黃燈盞下，父親絲毫不能馬虎地起筆、落筆，那樣別有儀式感的畫面，總讓我覺得莊重和怡然。此刻，看著孩子們小小作業(yè)本上，彭衛(wèi)老師為他們一一書寫的端莊秀怡的姓名，那份莊重和怡然又重新襲上心頭。我不知道這些孩童長大成人后，某一天回眸自己的小學時光，是不是也會因為這細小往事而觸摸到生命中的一份溫存？

有這位不急不躁，溫和如父的支教老師守護童年,大山的孩子們格外寧馨，與他們這樣一群山風般爽朗、溪水般清澈的彝家娃朝夕相處，彭衛(wèi)老師的記憶也在辛苦中泛著甘甜。

快兩年了，從樂山市中區(qū)到楊河鄉(xiāng)中心小學的那條蜿蜒山路，哪里有個彎哪里倒個拐哪里盤幾圈，早熟悉于心。山高路長，風雨無阻，駕著私家車往返奔波的彭衛(wèi)老師從來沒有晚到過一次，無論是孩子們的早自習還是晚自習，他總是準時出現在他們面前。這期間，沒有哪個孩子知道他的汽車在顛簸的路途中，水箱爆過一次，輪胎壞過四個。

有一次汽車卡在坑凼里，發(fā)動機也出問題，最后還是請拖車來解決的。如果碰見前方斷道或施工修路，時間上還耗不起，為了不讓全班孩子翹首期盼，有一次，他干脆把車暫時停在一個不檔道的地方，自己小跑著穿過施工地段，終于又準時而平靜地出現在教室里。就這樣，他從來沒有讓全班學生失望和不安過。疫情期間，他還嚴格按照學校要求，加強對學生的管理和陪伴，全班孩子的衛(wèi)生和健康意識也明顯增強。

后來我了解到彭衛(wèi)老師的家庭情況，他有兩個孩子，小的才上幼兒園中班。我不禁問道：“當您在彝鄉(xiāng)支教的時候，孩子們想您了怎么辦？”

彭衛(wèi)老師說每周五學生都離校了，他就回到樂山家里和孩子們共度周末。星期天下午又開車離開樂山到峨邊楊河鄉(xiāng)。近兩年來來回回的往返，他都不知道哪一趟是出發(fā)，哪一趟是返回，無論對他還是對他的學生還是對他自己的孩子，他的每一次啟程，似乎既是出發(fā)又是返回。

“是啊，手板手心都是肉，您真的是愛生如子。難怪學生和家長們都夸您‘瓦幾瓦（好得很）�！�

聽到這樣的感嘆，彭衛(wèi)老師說，愛生如子其實是一個大行動。讓彝鄉(xiāng)孩子的明天更美好，支教老師是走在前面，但這項行動的后面，有更多的政策支持、硬件投入和愛心傾灑。彭衛(wèi)老師所在的樂山市中區(qū)茅橋鎮(zhèn)中心小學從2018年開始結對幫扶峨邊楊河鄉(xiāng)中心小學，這期間，茅橋鎮(zhèn)中心小學多次組織骨干教師到楊河鄉(xiāng)中心小學進行教育教學交流，還為楊河鄉(xiāng)中心小學捐贈學習用品、體育用品、學生宿舍用品、教師辦公用品，切實改善了楊河鄉(xiāng)中心小學的辦學條件。

他說，到彝鄉(xiāng)支教以來，他有一個最大的感受就是峨邊彝族自治縣委、縣政府十分重視教育，縣里的理念是強縣必先強教育，他們都意識到提高民族地區(qū)教育文化水平，對促進峨邊經濟繁榮、社會和諧、民族團結具有的重要意義。所以這些年峨邊彝族自治縣始終把優(yōu)先發(fā)展教育放在一個突出而重要的位置來推進和謀劃，在全面建成小康社會的關鍵期，科學發(fā)展、加快發(fā)展教育的步伐越走越堅定。

（彭衛(wèi)老師與楊河鄉(xiāng)中心小學校長汪學軍在一起）

作為新時代語境下的支教老師，彭衛(wèi)老師感到自己身后有越來越多的支持。援彝支教是一個系統(tǒng)工程，常年駐守彝鄉(xiāng)的汪校長說，峨邊彝族自治縣教育局近年來切實加強組織領導，全方位促進義務教育均衡發(fā)展，特別把關注和扶持困難群體作為重要任務，正努力統(tǒng)籌城鄉(xiāng)、區(qū)域教育資源，向邊遠貧困山區(qū)傾斜，加快縮小教育差距。在縣教育局的高度重視和統(tǒng)籌推進下，楊河鄉(xiāng)中心小學和更多的鄉(xiāng)村學校正全面提高教育技術裝備和信息化水平。目前，學校初步實現教育技術裝備標準化建設，建成一批標準化的實驗室、圖書室、藝體室，教學儀器、圖書資料、體育運動場地達到省級標準，教育信息技術現代化也基本實現。

在這里，彭衛(wèi)老師還積極發(fā)揮引導作用，帶領全校老師一步步熟悉全縣教育信息化平臺，幫助師生們參與到多樣性的教育資源服務體系中，城鄉(xiāng)數字化教學差距正在明顯縮小。彭衛(wèi)老師援彝支教期間，他還積極為學校提高學前教育普及程度、全面推進“學前學普”“一村一幼”建言獻策，在縣教育局的統(tǒng)一部署下，學校以政府投入為主，多種形式擴大農村學前教育資源。目前，楊河鄉(xiāng)七所村級幼兒園的規(guī)范建設、精細管理，正實現學前教育與小學教育的無縫對接，“小手牽大手”帶動著更多彝族家庭與文明同行，彝區(qū)文明新風蔚然。

山路彎彎，向前行不止步就能至遠方，人生漫漫，盡可能地拓開自己的心靈視野，就能看見更遼闊的風光。無論于大山孩子還是于彭衛(wèi)老師，這樣一場不想說再見的邂逅，留給彼此的都是一份明亮和溫暖。彭衛(wèi)老師慈父般的愛，想必小小彝家娃都靈敏感知到了，孩子們對彭衛(wèi)老師的信任，彭衛(wèi)老師也一一收悉。他說，他會一直關注這些孩子，他們是永遠的朋友。

五月，正是珙桐的盛花期。翠枝綠葉間，一朵朵清雅、素樸的珙桐花白如雪、潔如玉，安謐時如鴿群棲息，清風一拂，又似千帆競發(fā)。在我們返回的路上，車窗外，蒼山綠嶺中的一片片珙桐，碧波白浪般翻涌在彝鄉(xiāng)的新畫卷。有珙桐守望的小涼山更加靈秀，有更多珙桐一樣寧靜致遠的扶貧扶智排頭兵、援彝支教先行者守望，小涼山孩子們的明天一定更加美好！

作者簡介：

章泥，中國作家協會會員，四川省作家協會小說專委會委員，成都市作家協會小說專委會委員，巴金文學院簽約作家，成都文學院簽約作家。作品見于《十月》《鐘山》《中國作家》等文學期刊，入選《2012年中國短篇小說精選》《小說選刊》等多種選本。著有長篇小說《迎風山上的告別》、中短篇小說集《荒山菊》等。獲四川省“五個一工程”獎、四川文學獎、四川好書獎等眾多獎項。部分作品被譯為英文、韓文、阿爾巴尼亞文、烏茲別克文。